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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最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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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又开始下雨,淅淅沥沥,从早到晚。窗外的竹林一片迷蒙雾气,有晶莹的水滴顺着竹叶落下。
  自魂灯被点燃,已是过了三年。受到神力影响,下雨的时候比往日多了许多。
  雨不大,多是濛濛细细,牛毫般染湿发髻。
  
  木窗开了半扇,窗下放了一张床,覃川正躺在上面,身上盖了四床棉被,依然冷得发抖,脸瘦得凹了进去,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。
  眉山君坐在窗边,三指搭在她细瘦的腕上,眉头拧得很紧。
  
  “很冷么?那就关窗。”
  这次把完脉,他没有说任何关于国师诅咒的事,起身要替她将木窗合上。
  “别……我想看着外面。”
  
  覃川咳了几声,一绺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来。她现在已经不像前几年咒文刚发作的时候那样剧痛难忍了,似乎连疼痛也感觉不到,只是整个人瘦的厉害,随时能闭气死掉似的。
  
  眉山君左思右想,左右为难,绞尽脑汁也不知该怎样和她说。三年来他访遍中原大地各处仙山福地,凡是有点交情的仙人都一一仔细问过,却无一人能解南蛮二十四洞之妖的诅咒。帝姬被这可怕的咒文折磨得十分可怜,若不是有个执念,早两年前就死了。
  
  “师叔。”她突然唤他,“那根刻了字的青竹还在么?我看了一早上,只是看不清。”
  她的眼睛除了近在眼前的事物,已经什么都看不见。
  他鼻子发酸,低声道:“放心,这里是仙家福地,竹林不会被雨水淹死的。”
  “那……笛子还在我手上么?”
  她的触感也快消失了,明明把笛子攥得那么紧,却丝毫感觉不到。
  “在,你好好的抱着它呢。”
  
  覃川终于放心地闭上眼,鼻息渐沉,呼吸显得十分吃力。眉山君以为她睡着了,替她掖好被角,起身正要走,忽听她轻声说:“师叔,倘若有朝一日魂灯被灭了,九云能转世,你替我告诉他,我在奈何桥旁等着他。他不来,我绝不会喝那忘川水,更不会去入轮回。”
  
  眉山君饱受打击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只是鼻头红得像颗萝卜,学了小媳妇的模样掩面狂奔而出,撞倒不少花花草草。覃川想笑,可下一刻又觉无上的困倦袭来,瞬间便晕死过去,再不知人事。
  
  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次睡了多久,以前沉睡在无名黑暗里,总有个醒来的时辰。如今她一直睡一直睡,竟有些醒不来。
  朦胧中,仿佛听见有人在床头说话,很陌生的男声,冷凝傲然。
  
  “……拖到现在才来找人,不死也要被你这窝囊仙人害死了。”
  眉山君依稀是含了极大的怨气,偏又发作不得,那说话声音便古怪别扭的很:“少说这些有的没的!一句话,能不能救?!”
  那人思忖片刻,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慢慢说道:“也成。我救她,条件是你以后不许再跑去骚扰辛湄。”
  
  半天没有听到眉山君的回答,覃川在黑暗里努力竖起耳朵,冷不防有人托住她的后脑勺,将一颗冰冷馨香的丸药塞进口中。她口舌喉咙已然僵硬,无法吞咽,那人便用指尖蕴了仙力助她咽下丸药。
  
  那手指带着滚烫的热气,顺着咽喉向下划,丸药在喉咙里便被烫化开,浓厚的香气充斥四肢百骸,甘泉一般洗涤她腐朽干枯的躯体,久违的精力开始酝酿,她只觉身体慢慢变得轻盈,像是要冉冉升空似的。
  
  “这药丸凡人承受不起,如今她身受诅咒只好另当别论。日后须得调理仙力,仔细修行。便宜了你,白收个漂亮弟子!”
  那人的手在胸口重重一按,覃川不由自主“啊”一声,飞快睁眼。视线还是有些模糊,隐隐约约见到那人身材修长,自她胸前抓起密密麻麻一把银针,根根带血,转身便同着眉山君出去了。
  “咒具已经取出,想不到居然如此狠毒……”
  
  说话声渐渐远去,覃川使劲眨眼,依然什么也看不清。想要起身,可是忽然又觉得很累,每一根手指都软得酥掉。香甜的黑暗再度袭来,这是三年来覃川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沉入睡眠,睡得极香。
  
  直到她醒后有那么一段时间,不管她怎么问,眉山君都咬死了嘴巴就是不说谁救了她,好似对那人有冲天的怨气一般,一提到脸就要发绿。
  
  覃川素来聪明,察言观色一些时日,便也看出那人到底是怎么个身份了。某日特地提了好酒找眉山君秉烛夜谈,无非是想套话,待他喝了半醉,便故作随意地提到:“我想了又想,难不成师叔是放下身段去求了那战鬼?我还当师叔很讨厌他呢。”
  
  眉山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捧着水桶般大小的酒杯突然就哭了起来,一个劲儿捶胸顿足:“死傅九云!你醒了这笔账老子要和你算清楚!老子为了救你女人,连情敌都求上了!老脸往哪里搁哟!”
  覃川赶紧从酒缸里又舀了一桶酒给他满上,连连赔笑:“多谢师叔救命之恩,原来您是找了那只战鬼。是答应了什么条件么?”
  眉山君泪流满面,长吁短叹,不管她怎么问,都不肯再说。
  
  覃川只好哄他:“师叔放心,既然咒文已经解开,我也可以四处走动走动了。您告诉我小湄在哪里,我去找她,帮您说说好话,保管哄得她心花怒放,过来眉山居陪您。”
  他挂了两条泪,双眼发光看她:“……真的?”
  “十足真金的真。”
  “可是可是……她身边总跟着那只战鬼……”
  “我不怕战鬼,再说我是女的嘛,他也不能拿我怎么办。”
  “那、那多不好意思啊……”眉山君心花怒放,还要摆出矜持的小样儿,踯躅半日,才期期艾艾地说:“她在挽澜山一带……那边盛产一种□□醪的美酒,味道很不错的。”
  覃川哭笑不得:“您只管放心,我帮您买个十缸八缸的回来。”
  
  眉山君果然一扫先前的颓废,脸上简直要放光,分明是喜出望外抓耳挠腮的不知如何是好,一面抓了她的手,勉强做出语重心长的模样:“你如今吃了仙丹,那东西凡人承受不起的,十个有九个都会爆体而亡,好在你身受诅咒侵害,爆体不至于,但那仙力聚集在体内,不靠修行之力化开,以后还是不好。师叔看你这么有诚意,这便传你一套修行心法,自己好好修炼去吧!你果然还是个有仙缘的,我就说,那定好的命数怎可能被改得那么离谱……”
  
  “什么仙缘命数?”覃川一头雾水。
  “没、没什么!”眉山君自悔失言,人果然不能喝太高,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都会倒出来,“我这就传心法了,你听好!”
  
  且说他做仙人也有个几百年了,和他那一辈儿的仙人徒子徒孙也不知开枝散叶了多少,他却始终孤零零地住在眉山居,除了灵鬼便没有旁人。以前他依稀是收过几个徒弟的,奈何实在没有为人师表的模样,教导弟子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完完全全的误人子弟。
  
  这次若不是覃川聪明,又歪打正着吃了仙丹存了仙力,只怕教个两百年她也练不出什么东西来。
  
  眼看他说了几遍心法,覃川很快便能打坐入定,运化仙力,眉山君更是喜不自禁。想到她能修炼有成,去到皇陵把小湄带出来,和小湄一起来的还有几十缸美酒,这前景太美妙了,他乐得嘴巴半天也合不拢,觉得自己放下身段去求战鬼来救覃川,简直是有生以来所做最英明的事。
  
  **
  
  匆匆两年一晃而过,自魂灯被点燃,已是过了五年。
  覃川自练心法有成后,便特意去了一趟挽澜山皇陵,她是真心想为眉山君做点什么来报答。人家苦恋辛湄未果,成日絮絮叨叨,看着也怪可怜的。
  
  谁知去到皇陵才知,辛湄与战鬼竟是早已成了婚的夫妻,还是琼国皇帝亲自下旨赐的婚。人家是夫妻啊夫妻!他居然从来不说!成天念着别人老婆的仙人是什么仙人?差点就帮他干了拆散夫妻的坏事。怪不得人家战鬼直接找上门,那么杀气腾腾地,谁的老婆被别人拐走不会想杀人?没把眉山君大卸八块,算那只战鬼客气了。
  
  她回来之后,眉山君又捶胸顿足痛哭流涕,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。
  
  却说魂灯被点,天下再无妖魔,来找眉山君办事的人也骤然减少,日子清闲了许多。眉山君伤心之余只有吃吃喝喝来排解,整个人胖了大圈,以前那骨瘦嶙峋的模样是看不到了。覃川觉着,他再这么发展下去,只怕会变成白河龙王那样一颗球。
  
  那日他午饭吃了太多,唯有绕着池塘散步消食,覃川就坐在竹林边吱吱呀呀吹竹笛。她这么个人,千伶百俐的,雅擅歌舞,偏偏乐器怎么也操弄不好,笛声比老鸹叫还要难听,眉山君被折磨得痛不欲生,捂着嘴扶住一杆青竹,十分虚弱:“别吹了……午饭都要吐出来了!”
  
  覃川只好收了竹笛,寻思找个僻静的地方再练,冷不丁见守大门的灵鬼急匆匆走过来,口中连声道:“主子主子!有客有客!”
  也难怪灵鬼这么激动,这几年眉山居太冷清了,连花花草草都没精神。
  眉山君大喜,急忙换了衣服,兴头头去接客。
  
  久没有人求他办事,给他送酒,眉山君很不习惯。虽说自斟自饮也不错,但少个酒伴总是美中不足。帝姬被咒文折磨得死去活来还能陪他喝酒,咒文被解后反倒戒酒了,整日只是坐在竹林里吹那只破笛子,闷得不行。
  
  今日难得来客,必当痛饮三百杯!眉山君寻了两只小桶般的酒杯,叫灵鬼背上三大缸醉生梦死,两眼放光亲自迎到门口,却见门前立着一男一女两人,女子着青色长裙,容姿艳丽。男子穿着紫色长袍,秀若芝兰,丰神俊朗,虽然双目紧闭,神态却甚是悠闲,正在欣赏盛放的紫丁香。
  
  眉山君大叫一声,指着他差点跳起来:“你!你来了?!这些年跑去什么地方了?连我也找不到……”
  来人微微一怔,跟着彬彬有礼地行礼:“在下左紫辰,这位是师姐青青,今日初次造访眉山居,未曾与仙人有过相识之缘,仙人是否认错人了?”
  眉山君呆了。
  
  “你是左紫辰,曾经大燕国左相的儿子?”喝酒的时候,眉山君小心翼翼打量他,越看越像,可他怎么就变成了个陌生人呢?
  “仙人慧眼如炬,在下的来历果然瞒不过您。”
  
  左紫辰喝酒也是文质彬彬,不急不躁,倒显得捧着巨型酒杯牛饮的眉山君成了一头解渴的老牛。青青在旁边想插话,奈何眉山君压根就没朝她看一眼,热脸总不能贴上冷屁股,她只好闷闷不乐地扭头看风景。